前文：10.

*愿为他跌进红尘，做个有痛觉的人。

* @山重庚 庚庚！

在护士进来换输液袋子的时候尹老师终于止住了眼泪，他低着头抽抽噎噎地蹭眼泪，忽然听见护士惊慌的大喊：“哎哎哎病人不许动！”

“黄景瑜！”

尹老师抬起脸一声暴喝，俩人看他一脸残暴的样子，吓得都不动了。黄景瑜小朋友默默地躺回去，护士被这俩人吓得一身冷汗，看看红着眼圈和鼻头的病人家属，再看看冷着脸的病人。

“都这样了还吵架呢？”

“我没跟他吵架。”

尹老师吸吸鼻子，小声地反驳。他的大眼睛被泪水浸润之后更像是一只小鹿，护士眨眨眼睛回头训病人。

“你不疼啊！你怎么乱动呢！”

“他说他不疼。”

“他骗你的，”护士斩钉截铁地回应了尹老师，“骨折哪有不疼的，锁骨骨折了更是喘气儿吃饭喝水都疼，这两三天都少动，他不是左撇子吧？惯用手受伤了更要要注意避免右肩的内收和前屈，还有一定不许他抬胳膊。”

本来这些头两天不用特意嘱咐，疼得都动不了抬什么胳膊？但这位病人真的备不住，护士全都嘱咐了一遍才走。尹老师送走了小护士，坐在床上生闷气，黄景瑜那边沉默了半天，轻轻地动了一下。

“哎你别动！”

“我想上厕所。”

黄景瑜小声说话的样子有点可怜，尹昉简直不知道哪儿欺负了他，伸手先把他扶起来，又给他穿好拖鞋，一抬头发现他自己已经坐好了，正愁眉苦脸地盯着尹老师看。

“干嘛？”

“不要生气。”

“不生气了。”

尹昉已经被打败了，一只手牵他的手，另一只手给他举着输液袋子，走到洗手间门口把灯给他打开，接着转过身。

上完厕所之后黄景瑜小朋友要洗手，尹老师看着他的样子，露出不太赞同的表情。

“我给你用湿巾擦擦？”

“不行。”

黄生洁癖发作起来谁都治不了，于是尹老师只能一只手给他举着袋子，一只手伸到水龙头底下，跟他配合着洗完了手。可完事儿了之后他仍然站在洗手台前不动弹，直勾勾地瞅着尹老师。

“洗脸……刷牙……”

“黄景瑜小朋友！”

“这样你就能睡觉了，这是最后一袋了。”

“我不急着睡觉，我得看着你。”

“不用看着我，我自己看着自己。”

一直都自力更生的黄景瑜小朋友比尹老师清楚自己的状况，看他紧张的样子不自觉就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，他也确实伸手了，但只抬到了肩膀部位就不行了，退而求其次地拍了拍尹老师的后背。

“我没事的。”

“你明明就受伤了，为什么一直要告诉我你没事呢？”

“因为不会死啊。”

受伤了只会影响行动能力，虽然很麻烦，但不会死。

黄景瑜没想要得到什么回应，转过头拿了牙刷撕开包装，把牙膏捏在右手里挤到牙刷上，十分顺畅地开始洗漱了，他弯腰要洗脸的时候尹昉制止了他，先把他推到床上坐着，挂好了输液袋子之后跑出去打了点热水，拧了个毛巾给他擦了擦脸。

“不要这么说，”尹老师捏着毛巾蹭干净他脖子上遗留的一点血迹，把毛巾丢进水盆里，扶着他慢慢躺下，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想到什么话来形容自己的感受，只好把心里的话据实以告：“我想的不仅是你不要死，也希望你不要疼。”

说完了尹老师把他的床摇起来一点，现在暂时不能睡，稍微变一下角度也好让他躺得舒服点，他不枕枕头的样子看着就可怜，而且后背也受伤了，总压着怕他不舒服。

尹昉坐在床边抠手，隔五分钟抬起眼睛看看输液袋，没一会儿就受不了了，黄景瑜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。

“你喝水吗？”

“喝。”

“你渴了怎么不告诉我？”

“我不渴。”

这个人到底能不能讲道理了，尹老师被他盯得浑身发毛，好不容易能走开一会儿，气哼哼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，鼓起脸颊吹了两下，自己先喝了一口，不烫了才递过去。

黄景瑜捏着那个小小的纸杯一口一口地喝水，睫毛低垂着盯着水面，喝完了抬起头把杯子递给尹老师。

“还喝吗？”

“不喝了，喝多了上厕所。”

“我帮你。”

“要尽量减少移动，好得快。”

他说完了脖子就转回去了，不知道在刚才的凝视中想通了什么，忽然就乖得不得了，再也没转过来一下，看着天花板眨眼睛，真的一动都不动了。

这下换尹昉不知所措，他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，但黄景瑜不说话，他也不敢说话，最后只能关了灯，只留卫生间门口那盏，坐在黑暗里盯着输液袋。

两个人一起望天也不是办法，黄生就算闭上眼睛尹老师也觉得他装睡，他走到黄生病床前，有心踢一下床腿，想想这是个病号，忍住了。

“你睡着了吗？”

黄生睁开眼睛。

“没有。”

尹昉不想再问他疼不疼了，想让黄景瑜开口诉说疼痛是个不可能的选项。

“我给你读书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尹老师从包里掏出了kindle，本来他还嫌弃这个玩意儿重，后悔出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带上了，黄景瑜在他身边，坐地铁怎么会无聊呢。但现在派上用场，又觉得自己带了真是太好了。

“我给你讲一个，小绿猪的故事。”

他靠在床边，轻轻读完了这里面唯一一个全年龄向的故事，黄景瑜听完了之后眼睛亮晶晶的，开口催促：“再讲一个。”

“那我再讲一个，铁轨上的男孩。”

这个故事讲到一半，护士进来拔了针头，把床摇平，尹昉把黄景瑜小朋友的手塞进被子里，自己也躺到床上去，他侧着身，慢慢地讲完了剩下的部分。

“要再讲一个吗？”

“你该睡觉了。”

“你才是病人，还要不要喝水？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那还有别的想要我做的吗？”

尹昉躺在枕头上，视线被床头柜阻隔了，半天都没听见声音，正要起身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，忽然听见黄景瑜轻轻的声音。

“我想握一握你的手。”

黄景瑜说完了就后悔了，刚才已经说了让尹昉睡觉了，但话不能收回，只好又补了一句，用更委婉的方式来询问：“你能不能握一下我的手？”

他闭着眼睛说这句话，想着如果被拒绝了也没关系。

过了一会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，尹昉走过来了，他睁开眼睛，看见了邻居的笑容。

“当然可以啦。”

邻居的手小小的，指甲剪得圆墩墩，戳在手心里，接着握住了他的手掌，轻轻地捏了捏。

“那你要不要一个晚安吻？”

“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。”

“算得真清楚。”

尹昉假模假样地抱怨了一句，在这个大朋友额头上轻轻地啾了一下。

“晚安，黄景瑜。”

他背过身去爬上床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小小声的：“晚安，尹昉。”

第二天尹昉是五点钟醒来的，因为五点钟第一波卖早饭的就来了，“米粥包子咸鸭蛋”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，他看看睡得直挺挺的黄景瑜，起身去买早饭。

结果一回来就发现他人没了，放好早餐去厕所一找，果然看见他站那儿发呆，脸上还滴着水珠。

“怎么啦？”

“想洗澡。”

如果尹昉不在这儿，他就裹一裹伤口直接往淋浴底下一站算了，但他的直觉告诉他，尹昉在这儿的时候，不能这么干。

“等会儿查完房，我给你洗洗头发，洗澡过两天，你拆了支架再说。”

黄景瑜小朋友眨眨眼睛，不太乐意的样子。

“你乖嘛。”

尹老师拍拍他的脸，拧了个毛巾给他擦了擦头发，稍微舒服了点的大朋友终于开心了一点点，坐在床边掰开小桌板开始吃饭。

“是不是太低了啊。”

尹老师把要弯下来的黄生掰直，这个柜子太矮了，根本不适合用来吃饭，自己都不舒服更何况这个病号。他满屋子找了半天，最后把盆里的水倒了，擦了擦盆底把盆扣在了桌上，这次把碗放上去高度就足够了，他拍了拍手，满意地叉了会儿腰。

黄景瑜右手垂着，左手拿着粥，嘬两口粥之后张开嘴吃掉尹老师递过来的咸菜，就这么唏哩呼噜喝了两杯粥，还吃了一个鸡蛋。

查房的医生看他俩的默契配合，站旁边乐了半天。

“跟养大狗似的。”

尹老师想了想，那是你没看见刚才他抱着粥不撒手，想用嘴直接从袋子里咬咸菜那样。

医生解开他的衣服看了看伤口，问了几句伤口的情况，黄景瑜这时候又诚实又细致，把哪儿疼哪儿不疼说得特别清楚。

“昨天晚上怎么样？睡着了吗？”

黄生回头看了一眼邻居，在不能对医生说谎和说了实话尹昉会难过之间犹豫了一下。

“睡了。”

尹老师看他的样子又心疼又觉得好笑。

“没睡就没睡，不许撒谎！”

“这个痛是必然的，止痛也没大用，而且得提前申请，这方面把得严，申请了也不一定给，家属陪他聊聊天，转移一下注意力。”

“嗯。”

医生慈眉善目的，把脸嫩的尹老师当自己人，还跟他讲了今天中午医院食堂有醋鱼，每周就这一天有，一定要去尝尝。

查房医生走了之后打针的护士就来了，确认完了身份，掏出那么长一根的滞留针，尹老师皱着脸，回头看着直挺挺躺着的黄生，忽然伸手去捂住了他的眼睛。

“黄景瑜，握拳。”

他的睫毛在自己手心里动了两下，乖乖地握起了拳头。

等护士走了，尹老师才把手放下来，黄景瑜的眼神立刻就挪到了他的脸上。

“怎么啦？”

黄景瑜好半天都一言不发，眼睛也半合上了，就在尹昉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，他转过头开始开始盯着天花板，接着缓慢地举起了打针的手臂。

“痛。”

尹昉笑了，伸手捧着他的胳膊，轻轻地吹了吹。

“痛痛飞飞。”

tbc.

后文：12.